洞穴(洞穴)

01

一个梦境。一条白晃晃的公路，路旁种植笔直高大的杨树。绿叶苍翠，树干洁白壮实。树上结着青绿的果实，也许是苹果。稍低的一颗果实金黄。觉得格外奇特。白色枝干长满心形的叶片，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，我站在树下着迷地看着它们。一个陌生男人，看不清面目。总感觉一定是见过的。他的周身有暗影如同触手。

我说，我们该出发了。他说，一定会抵达目的地的。这对话一定在哪里发生过，这样熟悉。

来到一座雪山脚下，看得见山顶积年的冰雪闪烁蓝色的光芒，那蓝色纯净如同古老的冰川。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它。剧烈的阳光让人眼冒金星辨不清方向。山脚下却是四季如春。他说，现在还没有到开放时间，要再等等。

山下逐渐聚集许多旅人游客，喧喧攘攘。拿出相机，拍下一张两三个人在一片茂盛的深绿色爬山虎丛里嬉戏的场景。场景在镜头里缓慢定格，如同某个电影镜头，只留下诗意的秘密。

只要手续检验过关，就能顺利进入通向那座绵延的蓝色雪山的路径。许多人为此在这个地方等待。尽管我们对这趟旅行一无所知，仍被某种力量牵引来到此处。

这个梦境有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澄澈明净。它不是日常经验受限的认知所能够解释的。

这些时日仿佛住在与世隔绝的高山洞穴里，日夜颠倒不辨。换新住址。清理杂物。衣物，几大箱书籍堆满一车。不清楚自己那时为何执着于囤积物品。收集瓶瓶罐罐，堆满一层床板。灰尘在光影里飞舞，枯萎干花簌簌散落，房间潦草杂乱也不在乎。仍只固执认为人内心要有心头所好，并且要与美的事物相伴，其余都不重要。

这种执迷也许可以追溯到其中隐藏着深沉的匮乏。年少时的封闭匮乏，造就一度物质上的挥霍囤积，以此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无依。但从未相信过这样的方式。不过是机械式地运作，如同一具行尸，空有皮囊依存，内里空荡无物。与这个世界是对镜自照，美丽或丑陋，善意或邪恶，极端或中正，只是内心的示现。

02

太阳炽烈，空气寒冷得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。我与她大概7，8个月没有见过面了。再见到她，她的状态轻盈欢快许多。

坐在甜茶馆外面，晒太阳，默默看她吃完一碗藏面。彼此抽完几根烟，又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。去朋友的房间抽烟聊天。她说，重新找了工作，也和现在的男友相处愉快。她说，他很体贴细心，空时就带她出去吃饭，开车兜风。生日时很认真地准备了鲜花和礼物。她粗心大意弄丢了男友送的金项链，对方却安慰她，并承诺会有补偿。又问起我的近况。我有些心不在焉。状态可想而知。

我提议去八廓街走走，正好晒太阳，带了相机，拍些素材。其实两个人都有些不想动。走在街道上，沉闷凛冽的空气令人不适感加重。胃痛发作。两个人走走停停。人群拥挤，几乎不能承受的各种气味。天桥上拍下几张照片。

一路跌跌撞撞。穿藏红花色僧袍的僧人，站在天桥上嘴里念着真言向过路的人乞讨。胸口挂着微信二维码的藏人，手里攥着大把零钱，跻身人群讨要零钱。各种贩卖佛珠藏饰小贩，有着一张黝黑略脏的脸，一双眼睛却闪烁着精明。脖子，臂膀挂着各种颜色的珠串。

我说，胸口很闷，大概是高原反应，有些不能接受满大街藏香的气味。她表示有同感。大概是身体缺乏锻炼，稍微走一段路，就感觉吃力，身心沉重疲倦。

八廓街转了一圈，她带我去楼顶一家藏餐馆，熟门熟路进入一个隐蔽入口。餐馆生意火爆。幸运的找到一个靠着栏杆的位置。点两听拉萨啤酒，一份牛肉炒饭，一份青椒牛肉炒面。我说话的欲望很低，只是抽烟喝酒，她喝自带的可乐，喝酒慢吞吞。拍下几张露台远景以及她抽烟的照片。她吃饭时的样子好看。炒饭有些干，我没有食欲。

大街小巷到处是拍藏服写真的店铺。装扮美丽精致的女人在摄影师的要求下摆出各种姿势和幸福的表情。群众顺时针绕街道行走。广场上大批朝圣者对着大昭寺虔诚膜拜。

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妇人引起我的注意。她看起来是普通平凡的老人，衣饰干净整洁，发辫垂在腰上，顶礼膜拜时的动作缓慢平静。没有看到她的正面。站在一旁观察了几分钟，然后离开。不知为何，老妇人明明已经衰老变形的身形，却透着某种平静。这种由内而外显的宁静特质，也许与她的修行和信仰相关。

一个才学会走路的幼童，在大人的陪伴下，迈着蹒跚的步子，模仿信徒身体匍匐在地板上磕头，走一步身体全然贴紧大地。一步一步歪歪倒倒地靠近佛像。大人也并不轻易出手帮助，只让幼童心无旁骛实践感知自己的每一个动作，每一个心念。

03

后一次与w相见，不欢而散。至此失去音讯。想起在闷热狭小的出租房里，度过的短暂的快乐时光。做饭，喝酒，聊天。捡来的破旧安全帽，w从网上购买廉价颜料，细心认真给它绘上简单的画。蜜蜂，花朵，树木。买来英文报纸，一起贴满整个房间。她清澈干净的声音和微蓝明亮眼眸，总能使我短暂的忘却现实的困境。

决定结束在南方城市的生活。买广州到拉萨的火车票。拖着两个笨重的行李箱，打包好旧日生活。火车在西宁中转。一路上闭着眼睛闷头靠着车窗。有时去外面抽烟。我想起那是我们首次交集。她带着小心翼翼地善意靠近，问我吃不吃泡面。又说，我看你一路都不吃东西。你应该吃点东西。互相加微信，留下联系方式。

后来她说，第一次见到你，觉得这个穿靴子牛仔衣的女孩冷冷酷酷的，戴着一顶黑色渔夫帽，看不清什么表情。也不和周围的人说话。一个人窝在角落里，也不吃东西。

她个性活泼，内心细腻，待人善良。相处时觉得愉快轻松。作画时认真安静。有时深夜一起吃饭，喝一点白酒。聊天时流露出脆弱，心里有压力。聊到工作，父母，感情，过往生活，觉得感动。

分别之后，仍会时常想起她的好。

人背负各自的历史在这个世间默默存活。有时深感无能为力。

04

春日一场大雪。出门买烟，深夜街头人群熙攘。路边有卖炸串和炒面，烟火味弥漫街道。积雪堆积在道路旁，路面很滑。今年的大雪有些姗姗来迟。

很久没有出门，街道丰富的噪音刺激着大脑，突然进入现实世界令人感到虚幻，脚步虚浮无力。

夜空星群闪烁，密密麻麻堆积在一处。想，新的一年，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。

有些想念南方的春天。

命运始终只会安排它认为正确的。有时过于沉溺在过往经验里不见得有什么益处。应该将它们彻底付诸于时间的洪流之中，也试图让内心获得宁静。在心里认认真真对过去的事物郑重告别，即，不再让他们一再地从情绪里出现。尽量减少烦恼带来心的负担和损耗。

月光清凉，雨水汇聚成溪流，麋鹿在羊齿草丛中嬉戏，休憩。而你一路跋山涉水，相赴一场约定。我们最终会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