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哭泣的牛(稻荷居:会哭的牛)

2024年03月11日 11:03 来源于:烟月稀财经笔记 浏览量:

原文@稻荷居 载于中读App

稻荷居:会哭的牛

牛是儿时伴我最长时间的伙伴。

六岁那年,我就开始跟着小姑放牛。那头牛是祖父手上置买的,是头母黄牛,在我们家有十几个年头了。十几年的牛看上去很老了,肚皮上,腿上,颈部成片的毛已脱落,露出暗灰色的皮;脊背突兀,摸上去像刀尖似的硬锐;肚皮深深塌陷下去,吃许多草后看上去还是一个瘪口袋,不像小牛犊吃饱后,肚子圆滚滚的。两年前老黄牛就停止了生产。老黄牛与我相处的时间并不长,两年后老死于一场意外,是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踩空了,陷进了一个狭窄的深渠里,没能上来,最后挣扎着断了气。

牛是农家的大牲畜,没有牛是种不了田地的。老黄牛死后,由于祖父已经老了,置买小牛犊的大事自然落到了父亲的肩上。后来,记得是花了四百多块钱从回龙伯家买了头母的小牛犊,毛色金黄,我们叫它小黄。那时,小姑已随远房的一个亲戚到广东打工去了,放牛的事就落到了我头上,两个弟弟那时都还小。

回龙伯离我家不远,起始,小黄总是往他家牛栏跑,不肯进我家牛栏。我的力气又小,使劲拉都拉不过它,只好拉着牛绳跟着倒跑,常常把我拉得四仰八叉摔倒在地上,无助的我只有用泥手抹着脸呜呜地哭。那时,小黄还没穿鼻,鼻子上没有栓子,只是在头上用布条打了个面络套着,牛绳就系在面络上,使劲拉它它也感觉不到有多痛。最后是父亲在后面推,我在前面拉才把它弄进栏。天黑后,小黄想妈妈了,常常是哞哞地叫到大半夜。听着它稚嫩急切又恐惧的叫声,我觉得很像侄儿华子刚断奶的情形,哭得让人心软,这样的情形持续了有一个月左右。

稻荷居:会哭的牛

小黄一身金黄细软的毛,像涂了茶油,光滑顺溜。两个月过后,身子长得都快到我肩头高了,两条后腿极壮实,有力得很,上了弹簧似的,蹦一下窜出老远。头上的两只角也露出来了,常常是吃着草,隔会儿就跑到田坎边抵上几下,像是农人磨刀似的把钝角磨利。小黄这段时间总是喜欢撒野,不知什么事引起它的注意,竖起两耳听了会儿,突然叼着草便飞快地跑了起来,怕它糟蹋了庄稼,我只好跟在它后面跑,可是它跑得太快了,我追不上,只好在风里哭着鼻子拿它没办法。它似乎顺着风声听到我在哭泣,通常跑出老远,又停下来在田塍上啃着草等我。本来我是想牵住它时好好教训它一顿,但走到它身边,看到它用潮湿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我时,似乎里面有微微的歉意,我又只好把竹梢丢过一边。

稻荷居:会哭的牛

小黄到了要开犁的时候,父亲从油茶林里挖回一个做鼻栓的小树根,油茶树的树根做成的鼻栓柔韧光滑,串在牛鼻子上不会使牛落膘。串鼻栓那天,父亲请了几个有力气的后生,先把牛栓在树桩上,然后几个人把牛固定。小黄感知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,不断地挣扎着,但终究抗不过几个后生的力气。父亲把鼻栓串过小黄的鼻孔时,小黄的大眼睛里流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,让我心里酸酸的,也许小黄也预感到了未来的沉重的使役了吧。上了栓的小黄不久就变得平静下来,撒野的次数也减少了。小黄下田开犁那天,我特地上山给它割了一大捆嫩茅草,让它吃得饱饱的。父亲把沉重的犁枷套到它颈脖上时,小黄似乎很不习惯,晃了几晃,像要挣脱那沉重的牛枷。但枷已套得牢牢的,父亲已挥起了鞭子,吆喝起来了。小黄开始走得很笨拙,一会快,一会慢,一会又停下来,但在父亲有节奏的“嘿哟…嚯嘿……嘿哟”的吆喝下,很快便走得顺顺当当。父亲看着从犁铧下掀起的厚厚土层,露出了满脸的笑意,中途给牛喂食时,父亲叫我多加了一瓢细谷糠。

稻荷居:会哭的牛

又一年后,小黄生下第一胎仔牛,是头亮黑色的小牛。小黄不再是当初那个跳皮顽烈的小牛犊了,我们都叫它大黄了。黄有了小孩后,变得异常温顺。在草地上吃着草时,隔上会儿就要哞哞地叫上几声,像是在呼唤自己的孩子,怕它走远了找不到妈妈,又像是在向其他的伙伴表示自己当妈妈的幸福。在日头好的天气,大黄喜欢用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着小牛,为它舔去虫豸跳蚤,把它弄乱的毛理顺。记得有一回,上山回来不见了小牛犊,大黄怎么也不肯进栏,一遍遍地哞哞地唤着小牛。我们找了很久,可是小牛还是没有找回来。那天夜里,大黄哭叫了一夜,一声比一声忧心悲痛,不忍听,那一夜我未曾睡着。等到天亮,小牛不知从什么地方自己回来了。我看到大黄用含着责备又怜惜的眼睛默默地看了会小牛,然后用头拱着小牛的身子细细地检查了一遍,看有没有受伤,检查完后,马上把两后腿叉开,让小牛钻到胯下吃奶。

稻荷居:会哭的牛

不到一年时间,小黑牛长到可以出栏了。那天几个牛贩子来到我家,看过小黑牛,谈好价钱,就要牵走。在故乡,卖小牛犊有个习俗,就是那个小孩放的牛,就由那个小孩把牛牵出牛栏,把牛交给牛贩子。牛贩子在谈好的价钱外,另给放牛的小孩五块十块不等的出栏费。当我牵着小牛犊出栏时,大黄以为我是把牛牵到山上去吃草。等到我把牛绳交到牛贩子手上时,大黄仿佛记起了曾经的往事,自己也曾那样离开了妈妈,牵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。突然,哞的一声叫了起来,小牛犊也回过头去回哞哞地回应着。牛贩子牵过牛绳赶着小黑牛一步步走远,大黄从栏里探出头一声接一声地哞叫着,小黑牛也是一步三回头呼天抢地哞着不肯离开。等到小黑牛消失在村路上时,我看到大黄的眼里全是水,顺着眼角滚滚而下。那天晚上,大黄又哞哞地哭叫了一晚上,叫到后来,叫不出声了,停好久,才又嘶哑苍凉地哞一声。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,枕下压着的那十块钱,让我感觉很不是滋味。

稻荷居:会哭的牛

年复一年,庄稼收了种,种了收。日子在田间地头流水似的过去,当初的小牛犊已变成了一头隐忍,耐劳,温顺的老母牛了。对待生死离别也有了另一种生命积淀后的态度,变得淡然又坦然,不再为一次的离别而肝肠寸断,流尽眼泪。只是我依旧发现它深深的眸子里贮满清水,温润如昔。

后来,因为升学,我离开小山村,到外面读书,家里的牛就交给弟弟他们去放了,再后来,弟弟他们也陆续离开村子,我也越走越远,父亲母亲只有一边做农活,一边放牛。再后来,父亲母亲因为我们几个孩子读书,也双双外出打工。那头牛就转让给了别人。

稻荷居:会哭的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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